魏鳳枝,1970年9月至1976年3月,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五師三十一團,戰士、班長、指導員;1976年4月至1982年11月,內蒙古烏蘭察布盟建設銀行,科員、科長;1982年12月至退休,保定市環保局,科員、監測站書記、辦公室主任、黨辦室主任、副局長、局長。

上世紀六十年代末,北京軍區組建了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,大批城市知青到塞北邊疆“屯墾戍邊”。正值花樣年華的青年男女豪情萬丈,懷揣夢想,在艱苦條件下經受考驗,收穫成長,用汗水和淚水澆灌這片熱土,度過人生中最美的年華。
時光匆匆而逝,儘管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,這些已經逐漸遠去的故事,卻是永久的時代烙印。當年的戰士縱然青絲變成白髮,每當回憶起那段兵團生活,他們依舊無怨無悔,為擁有難忘的經歷而感到自豪。
這段特殊的青春記憶,在文字中娓娓道來。
回憶我的兵團生活(四)
魏鳳枝
接 羔
草原的春天是牧民一年中最忙碌的季節,接羔也是牧業上最繁重的工作。那個年代,牧區就已開始優選種群,為培育優良品種,都是人工給羊授精。記得第一次由獸醫指導我們給羊人工授精,我們這些女戰士還很不好意思,但這是工作,必須的,也顧不了許多。幾個回合下來,我們也都是半個獸醫了。
人工授精的羊,生育時間集中,相對雙胞胎也多,這就給我們這些新手提出了挑戰。由於是第一次,手忙腳亂,又不得法。
七二年春天的接羔,可以用集中力量打殲滅戰來形容。一個白天,一個晚上,24小時下來,約有五六十隻羊產羔。順產還好,如果難產,就需要幫忙。你得隨時觀察哪個是順產,哪個是難產,當了配種員,還要當接生婆,因為羊羔的成活率也是考核指標之一。大約集中一週的時間,百分之八九十的母羊已產羔。我們放牧的母羊群有五百多隻,整個產羔期約在十多天。
最令人揪心的就是母羊不給羊羔餵奶,新生的小生命對於世界的認知是從媽媽開始的,但個別母羊卻狠心將它拋棄。這就是展現牧民尤其是草原額吉(媽媽)博大母愛的時候,她一邊撫摸母羊,一邊唱起草原民謠《陶愛格》,也就是著名的勸奶歌,它只有一句歌詞“陶愛格……陶愛格……”。額吉將羊羔抱放在母羊的乳房下,誘勸母羊有所醒悟,為羊羔哺乳。你會聽到最美麗哀傷的歌聲,點亮母羊那荒涼黑暗中的認子記憶,喚醒沉睡的母愛。漸漸地,母羊竟然被感動地不斷回眸自己的幼仔,並主動給小羊哺起乳來。
究竟“陶愛格”是什麼意思呢?為什麼能使羊和人之間展開心靈溝通?請教牧民,他們說其實“陶愛格”沒有任何意義,但它能挽救無數小生命,這難道不就是所謂的天人合一嗎?
由於我們的盡心盡力,第一次女子放牧班接羔成活率就實現了百分之百。也有個別死羔,但由於雙胞胎和三胞胎的相抵,確保了成活率。雖然如此,如果不盡心,也是不行的,因為多胞胎母羊奶水不足以撫養它們。也有人工輔以牛奶的,但由於掌握不好冷熱,羊羔一旦拉肚子,死亡率極高。我們學著牧民的做法,給死羔的母羊,找一個雙胞胎的羔過繼給它,它的奶水便不會憋回去,同時也彌補了失羔的失落。但起初母羊不會認可,它只認自己的羔,是通過嗅覺來實現的。開始我們也很奇怪,母羊下羔初期,白天照樣需要外出覓草,但小羊羔是不能出去的,當傍晚母羊群歸來時,瞬間五百多隻羊都能準確找到自己的媽媽,全憑的是嗅覺。一般母羊生羔後,第一時間會將羔羊身上的胞衣舔乾淨,我們就將新生雙胞胎的胞衣舔給它吃,讓它接受這個味道。也有舔了之後仍不接受的,我們就給它唱《陶愛格》,直唱到母羊掉淚接受,最終能保證沒有失羔的羊和多胞胎羊羔的成活率。
十多天的接羔結束了,但我也第一次嚐到了失眠的滋味。由於最緊張的一週,我們幾乎都是和衣打盹,連續的接羔,忘記了白天黑夜,忘記了吃飯睡覺,生活規律完全打破了,以至於該睡覺了還是睡不著,仍沉浸在緊張的接羔戰鬥中。
剪羊毛
春暖花開時節,新老交替,羊身上的新毛長出來,舊毛就要剪掉,動物就是這樣無私的為人類做著貢獻。
剪羊毛比下夜、接羔要輕鬆多了,當然開始也不會,在牧民及班裡的薩仁高娃、小烏雲、小斯琴的指導下,我們很快進入角色。四條腿一綁,先從肚子中間開始,向四周輻射著剪,十幾分鍾後,如同一張整羊皮的一隻羊的羊毛就被剪了下來。也由於我們是新手,可憐了羊,一不小心剪子就插進了肉,以至於我們新手剪過的羊,傷痕累累。這是前奏,剪幾隻後就有了分寸,傷也少多了。
幾天的功夫,兩群羊全部剪完,羊毛賣了是連隊的收入。那個時候的人真的是自覺,如此多的羊毛,誰都沒有動過心思。如此冷的天氣,哪怕給自己織雙襪子或手套也好,沒有,集體的財產個人一點都不能沾。
記得有一天,戰友們陸續都先走了。從蒙古包到剪羊毛的羊圈有一段距離,但不用騎馬。輪到我磨剪子了,我要磨好戰友們用的,再磨好自己用的,於是最後一個走。中間路過一家牧民的蒙古包,他家有四條牧羊犬,看見我一個人走著,就衝過來咬我。我束手無策,唯一的工具就是手裡的一把剪子,前後左右的對付著四條狗。直到牧民家人發現,才喊回了他家的狗,戰友們聽到狗叫聲也都跑了過來,但為時已晚,我被四條狗咬得鮮血淋淋,左手滿是血。我感覺其中有一條狗咬掉了我的手指,我讓她們幫我看看是否手指沒了,但誰也不敢看,還是我自己用右手捋了一把滿是鮮血的左手,一看五個手指一個不缺,才破涕為笑。大喜,手指都還在,但無名指的血像噴泉一樣向外射著,我頓時癱坐在草地。也不知是被狗咬的時候,還是之後,反正我嚇尿了一褲子,這個毛病也伴隨了我一輩子,一緊張受驚嚇就尿褲子。
牧民的家人趕來了,將我抬到了他們家的蒙古包,從他家的狗身上剪下毛,燒成灰止血。又不知從哪找來的新磚,摔開後,蘸著涼水在傷口上吸,據說這樣可以吸毒。除了左手,無名指外側被狗牙劃開了深深的約一寸長的口子,無名指的內側也留下一個大牙痕,破了。還有我的屁股,被咬了七八個洞,狗咬挺有意思,外褲、秋褲一點沒破,裡邊的褲頭破了七個三角口,肉也破了。
在我第一次探親回家時,母親就發現了我手上的傷,我只告訴她是在爐子上燙的。多年以後,我才告訴她真相,母親直個勁地說,這麼個大人,讓個孩子哄騙了,那燙傷和狗咬能一樣嗎!以後每每提及此事,母親總要掉淚。放牧的艱辛,我從不對他們講起,包括寫信,也是隻報平安和高興的事。
在牧民家人和我們程勇排長的夫人及戰友們的精心照料下,我沒回連隊,沒上任何藥,也沒吃任何藥,只在蒙古包裡躺了約一週,就又上崗了。那個時候也沒聽說過什麼狂犬病,更沒聽說過什麼狂犬疫苗,也許是草原的原生態環境好吧。
羊纏群
放羊不定期最怕纏群。我們三排大約有10多群羊,主要是以牧民為主。牧民是以家庭為單位,一個家庭一群羊,當然都是集體財產,只是分散作業。大家住得相對分散,包括放羊的牧場也比較分散,但也是在一個排方圓十幾公里的範圍內。
經過一段時間的磨鍊,我們熟悉了,膽子也大了。那時除了狼之外,好像沒有什麼壞人。之後的日子,我們就一個人出去放羊,這樣另一個人就可以休息,倒著來,不用每天都出去。我們是沒有周日和其他節假日的,一年365天天天如此。
一個人放羊,尤其是夏天,有時羊群吃著草,我們就地躺一會兒,看看書或看著天空發呆,看著看著就睡著了。等到聽到羊群叫成一團時,完了,兩群羊又纏群了,也就是兩群羊攪和在一起了。
唯一的辦法就是把羊群圈到圈裡,一隻一隻往外拽,因為各自的羊群都會打上不同顏色的印記。之後的工作量就來了,草原上的羊要比內地的羊大多了,哪一隻也得有百十來斤。母羊群還好,一般是在五百多隻,介羊群也就是宰殺吃肉的羊,一群約在八百多隻。也就是那個年齡段,有勁還不惜力,等到兩群羊徹底分開時,我們也累得筋疲力盡了。
這樣的事每年都會經歷幾次,以至於後來回城後,好長一段時間,還經常做這樣的惡夢,羊又纏群了,嚇醒了。
寒冷的冬天
一九七一年的冬天是最寒冷的一冬,也許是氣候確實冷,也許是我們第一次在零下二三十度的氣侯下在蒙古包裡過冬。白天放羊,我們要穿上秋衣秋褲絨衣絨褲,再穿上軍用棉祆和皮褲,外邊再加上一件羊皮大衣,腳上是棉線厚襪子、馬鬃套、布包腳套、再穿上羊毛氈靴子。這一身著裝大致得有十多斤,走起路來像個木偶,上下馬也相當困難。一天下來兩肩和背都酸酸的,而且早上不敢喝太多水,出去一天也喝不上水,因為軍用水壺帶水會結成冰的,只為了減少如廁。出發時,要其他戰友扶上馬,若中途有事下馬了,就必須再找塊石頭或略高的地形才能上馬,否則就得牽著馬,跟著羊走回來。好在我們的馬結實,承載著這樣一百多斤一整天,毫無怨言,俯首順從。
晚上睡覺至少要穿著秋衣秋褲加絨衣絨褲,兩個人睡一個被窩互相取暖。腦袋總要露在外邊吧,還要戴上軍用皮帽子,再戴上口罩,不然凍鼻子。但是到早晨起床,問題就來了,眼睛睜不開,全是霜結成的冰,先用手指沾上唾沫,慢慢敷在眼睫毛上,讓它融化後才能摘下帽子和口罩。
蒙古包就一層毛氈,包裡唯一的取暖設施就是一個鐵皮爐子,燃料就是羊磚、牛糞和凍羊糞籽,能有多大熱量可想而知。
在蒙古包做飯,有白麵也永遠吃不上饅頭,溫度低,面不發,即便是發了也蒸不熟。我們常吃的就是手把肉、奶茶、烙餅,最冷的時候,麵條也吃不成,鍋永遠開不起來,麵條煮不熟。烙餅還行,鍋裡多放些羊油,油溫熱了餅好熟,但當你擀好一張餅,等待上一張熟的空,這一張就成了硬凍餅。熟一張吃一張,一張餅吃到最後,羊油就硬在了嘴邊。
太冷了,也不知我們班誰的主意,將兩個包連在一起,像屋子的裡外間,這樣感覺稍微好了一些。真的不好理解,遊牧民族就是在這樣的惡劣環境下,世代繁衍,生生不息,是耐寒,還是無奈呢?
七二年夏天過了雨季,我們決定改造冬營盤,蓋個地扒坑,再壘個熱炕過冬,設計至少能容納我們十個人住。在我們五人先期到達放牧班之後不久,另五個人也到齊了,這樣我們是十個人兩群羊組成了女子放牧班。先從地平面向下挖一米多深,再從地平面向上壘一米多高,壘牆就地取材,用踩出的草坯。踩草坯還很要勁,一個鐵鍬的寬、長見方,但每個邊必須是一腳踩下去,一次成型,否則就是廢品。我們沒有力氣,就穿著軍用球鞋再套上雨鞋往下踩。由於草坯厚度相當於三七牆,因此壘起的牆穩穩的,外邊再抹上一層泥巴,還很保溫。大家誰也沒壘過炕,根據兒時家中有炕的記憶,就在向下挖的過程中,直接挖出了火炕的走火煙道。煙道上邊應該蓋的是大草坯,但我們沒有,直接從六連的石頭山上拉來石板鋪上了,結果入住的第一晚,就把我們鋪的褥子燒糊了。沒辦法,我們又在石板上鋪上了一層沙子,這下可好,歪打正著,不燒褥子又保溫,還恆溫。唯一的缺點是早晨醒來每個人都睡在一個小坑裡,每晚睡前都需要再平平沙子。
在我們蓋地扒坑準備蓋頂的時候,農村叫壓佔,這件事連裡知道了,聽說男排不少戰友請纓要來幫助我們。由於也不太方便,連裡來了七八位男戰友幫我們建了頂。房子蓋成了,一九七二年的冬天暖和多了。(未完待續)
魏鳳枝:回憶我的兵團生活(一)
魏鳳枝:回憶我的兵團生活(二)
魏鳳枝:回憶我的兵團生活(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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